第242章 君子藏器于身(1 / 2)
第242章 君子藏器于身
李纨那一双桃眼霎时间波光潋滟,一抹笑意自眸中绽出,转瞬便铺满了粉面。
“果真”
柔荑抬起又撂下,随即攥紧了帕子,李纨略显手足无措,心下情知此间不是说话之地,赶忙往内中让道:“远兄弟还请进来说话儿,素云,快去奉茶来。”
素云应下,陈斯远笑着随李纨进得后房。这日贾兰还在私学,二人相谈又不好表露,因是李纨略略犹疑,到底将素云、碧月打发了下去。
内中只余二人,陈斯远心下别无他念,只平铺直叙将今日种种一一道来。待听闻只消一万两便能将李崇明打发了去,李纨面无异样,依旧还是那般欢喜。
陈斯远暗忖,若换了邢夫人或是薛姨妈,只怕便会嘀咕这一万两自个儿要吃多少回扣了。由此可知,李纨打小是富养起来的,并不吝惜银钱。
李纨听罢便笑着道:“多亏了远兄弟,不然我们娘儿俩还不知如何自处……只是,打发我兄长去那郑和岛是不是不大妥当我听闻那边厢多是瘴疠,这万一”
陈斯远笑道:“太宗当年抛费海量银钱,自佛郎机人手中采买了金鸡纳树,如今又有几人死于瘴疠且李兄身形丰壮,便是染了时疫,只怕也比旁人能多撑些时日。此行郑和岛,不外乎李兄遭受不住、知难而退;或是咬牙沉下心来好生磨砺,说不得也能大器晚成呢”
李纨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却是我多心了。老太太定下明儿个设宴为兄长接风,我心下正发愁兄长明日发难,亏得远兄弟帮衬,料想我那兄长定会合意。”
陈斯远笑道:“我打王府回来便先来寻大嫂子说道,这事儿还不曾寻李兄说过。不急,待明日大嫂子私下与李兄分说便是了。”
李纨感念着颔首,道了声‘稍待’,起身进得卧房里,须臾便捧了檀木匣子出来。打开来翻找出一万两银票,交给陈斯远请其点算。
那银票都是一千两一张的,略略扫一眼便知数目,又何须点算陈斯远当下揣在袖笼里,本待就此告辞,谁知李纨又旧事重提,道:“远兄弟,兰儿私底下也说,那私学实在不成样子。前一回我寻了太太说道,本要请了私塾先生来,太太只支应了一番便没了后续。”
是了,因着贾珠之死,王夫人迁怒李纨,连亲孙儿贾兰都不待见。
李纨蹙眉为难道:“不知,远兄弟可能帮兰儿寻个妥当的塾师”
私塾先生绮霰斋里就有一个啊。这王夫人真是半点也不遮掩自个儿喜怒,明明可以顺势让贾兰也去绮霰斋读书,偏生就是不开这个口。
这等小事儿,只消吩咐管事儿的便能办妥,根本不用劳动陈斯远出手。可李纨既然正儿八经的相求,陈斯远略略思忖便知其心下是不想将私塾先生请进荣国府。
思量着左右自个儿那新宅广阔,腾出一间做书房就是了,于是陈斯远便道:“此事容易,兰哥儿还在开蒙,只消寻那妥当的老先生,一年也不用几个米粮。刚好我那新宅广有地方,大嫂子若不嫌弃,不若让兰哥儿往我那新宅去读书”
李纨顿时起身敛衽一福:“如此,就多谢远兄弟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不知如何谢过远兄弟,来日远兄弟若有银钱短缺,只管来寻我支用就是。”
陈斯远笑着应下,这才起身告辞。那李纨一径将陈斯远送到稻香村门前,目送其走得远了方才吩咐丫鬟关门。
待返身回得正房里,李纨思量着多亏了陈斯远帮衬,不然她与贾兰还不知如何将此事遮掩过去呢。心下便思量着总不好平白使唤人,于是寻了素云道:“可记得远兄弟是哪一日的生儿”
素云道:“好似是五月里。”
李纨颔首道:“回头儿将我那端砚包起来,待远兄弟生儿送做贺礼。”
素云眨眨眼,心下自是纳罕不已。那一方端砚乃是前宋之物,自家奶奶嫁过来时算作陪嫁,珠大爷在世时便视若珍宝,素日里都不敢使用,不想如今自家奶奶竟要送与远大爷
有道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鬟,素云虽心下存疑,却赶忙应下。
李纨则攥着帕子心下暗自计较,那身外之物足够用就好,再多也是无用。若用身外之物换得兰儿来日能出息,便是散尽家财又有何妨
只盼着近朱者赤,来日兰儿也能学着远兄弟那般出类拔萃就好了。
……………………………………………………
却说陈斯远无事一身轻,自稻香村出来信步而行。因两日没见宝姐姐,陈斯远心下自是想的,遥遥又瞧见潇湘馆与缀锦楼,他心下又想起了林妹妹与表姐来。
于是忽而自嘲一笑,暗道还是此时好,若换在前一世,他这般三心二意,只怕早被人挂起来用吐沫星子淹死了。
此时他才转过蓼风轩,正思量间忽而便听自藕香榭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道:“你这两日总寻大嫂子,可是有事儿”
陈斯远停步看将过去,便见那曲折竹桥尽头,一袭素净身影俏生生立在藕香榭门前。面上娴静,一双水杏眼似笑非笑,阳光泼洒下来,廊檐遮了半数,余下的半数刚好照在其身前金璎珞上,晃得金灿灿一片,于是那素净里便多了几分光彩。
仔细端详,又见宝姐姐面上那娴静里藏着几分宜嗔宜喜,端地一副小儿女情状。陈斯远莞尔,移步过来,顺势与宝姐姐进了藕香榭。
此时业已仲春,为免日头晒到水榭中人儿,那四下便垂了竹帘。内中只莺儿一个摆弄着络子,见了陈斯远笑着起身一福,又极为识趣地往游廊里偏腿坐下,一边打络子一边望风。
陈斯远便道:“只宝妹妹自个儿”
宝姐姐落座道:“先前三妹妹、四妹妹、云丫头都在,这会子食困,都回去小憩去了。”宝姐姐没说的是,若不是莺儿扫听得陈斯远来了稻香村,宝姐姐这会子也回蘅芜苑去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道:“大嫂子那兄长来者不善,妹妹也知我那胶乳营生多亏了大嫂子帮衬,于情于理我都要援手一二。”
“原来如此,”风吹帘动,宝姐姐捋了捋鬓间吹过来的发丝,不禁纳罕道:“我却不知大嫂子竟然这般有钱。”
陈斯远笑着嘀咕道:“妹妹怕是忘了那国子监监照,每份一两七钱,每年八十多万份,李祭酒不贪不占,单是这监照分润每年就是几万银子。当日两家联姻,一则改换门庭,二则……未尝没有觊觎大嫂子陪嫁之意。”
宝钗这才恍然点点头,与陈斯远目光一触,面上便有些欲言又止。
陈斯远道:“那日我走的匆忙,妹妹与姨太太是如何说的”
宝姐姐笑道:“还能如何说只说心下厌烦了那金玉良缘,道了一番委屈,又说早有你那法子,如今也不用我服了冷香丸去与宝兄弟往来。妈妈为难一番,到底还是应了……说是来日寻了姨妈问个清楚,若还是推诿,那便由着我自个儿另寻旁人。”
陈斯远便故作不耐道:“姨太太何必明知故问太太如今什么心思谁人不知不过是想着娘娘来日晋了贵妃,宝玉便成了国舅老爷,自是要选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先前那劳什子金玉良缘,自是能推诿便推诿了。”
宝姐姐便反过来劝说道:“你也不用急,左右不过月余光景。待妈妈失望而归,她往后自然也就不管着我了。”
因心下亲近,宝姐姐不自查地探手轻推了陈斯远两下,陈斯远顺势便擒了柔荑,蹙眉说道:“这般行事实在不爽利,若依着我,我径直登门寻姨太太说个分明就是了。”
宝姐姐便嗔怪道:“偏你每回见了我都急躁,也不知急躁个什么劲儿。”
陈斯远眨眨眼,低声道:“自是急着抱得美人归。”
宝姐姐顿时俏脸泛红,又嗔道:“也不差这些时日……你有这心思,莫不如潜心攻读。我见你又是忙碌营生,又是四下帮衬,这几月只怕功课都荒废了。”
陈斯远叫屈道:“我自有凌云志,只是受不得那清流苦日子,这才想着入仕前凭着能为赚够银钱……不然来日总不能叫宝妹妹随着我过苦日子吧”
宝钗心下熨帖,口上却道:“你只管经济仕途,家中自有我来打理。我虽比不得你有陶朱之能,可自问也能谨守家业……还有那百草堂,一年下来总有个万余两银子,怎么还不够用的”
陈斯远笑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那百草堂全靠着秘药维系,说不得哪一日方子外泄,那营生就无以为继了呢。”
宝姐姐一琢磨也是,转念一想,便是那营生无以为继了,总能赚个几万两银子出来,再如何也够一辈子嚼裹了。抬眼观量陈斯远,心下不禁暗忖,他赚这般多银钱,是想着养狐媚子吧
宝姐姐虽心下吃味,却只当寻常。这世道本就如此,圣人三宫六院,大户人家妻妾成群,有能为的男子本就该多吃多占。便说此时,也就是陈斯远寄居荣国府,将那一杆子没起子的挡在了门外。若换个地方,那要将自家女儿送来做妾的,只怕能踏破门槛呢。
眼见宝姐姐不说话儿,陈斯远又道:“过几日胶乳营生铺展开来,我先请了姨太太去几回,待她心下不耐了,说不得便会打发妹妹来料理……到时咱们寻一日往金鱼池游逛游逛。”
“嗯。”宝姐姐欣然应下。想着那良人相伴、泛舟湖上,懒散执黑白,又有丝竹悦耳,想来是极好的。
正待说些旁的,忽而有莺儿道:“姑娘,有人来了。”
宝姐姐一怔,赶忙交代道:“你得空也往潇湘馆走一遭,紫鹃说这两日林妹妹犯了心思,见天对着一册书稿发怔,我去问了几回她都不说。”
陈斯远暗忖,那书稿莫非便是浮生若梦这是自个儿造的孽啊。
当下赶忙应下,宝姐姐起身,见其还扯着自个儿的手,便略略回握了下,劝慰道:“咱们都好好儿的,左右月余光景,也不差这几日了。”
陈斯远这才撒开手,起身目送宝姐姐与莺儿自游廊往蘅芜苑而去。
须臾又有一群婆子叽叽喳喳往这边厢而来,陈斯远掩身其中,待婆子们行得远了,这才起身施施然回返清堂茅舍。
入得内中,却见个面生的小丫鬟正扯着红玉说话儿,好半晌待红玉送过那小丫鬟,回来才笑着道:“方才是的佳惠,与芸香一般年纪,早先与我同在绮霰斋房外伺候。因我照拂了她两回,这丫头便记在心里。这几日宝二爷不在,她得了空便来寻我说话儿。”
佳惠陈斯远思量半晌也不曾想起红楼中有这个丫鬟。当下也不在意,略略小憩,想起宝姐姐的话儿,便往书房里研读起来。
宝姐姐说的没错,这银钱都是虚的,来日若无官身庇护,一场无妄之灾便能让一切成空。
……………………………………………………
待转过天来,陈斯远一早儿往燕平王府走了一遭,将那一万两的银票奉上,丁道隆便送了个腰牌来,说是来日凭此腰牌往王府内行走。
陈斯远应下,回得荣国府又将腰牌送去了稻香村。因这日荣国府要宴请李崇明,二人便略略说了几句,陈斯远便告辞而去。
那李纨得了腰牌自是心下松了口气,待巳时过半,前头便有婆子来回话,说是李崇明业已到了,这会子正在老爷外书房叙话。
因稻香村在大观园里,不好请李崇明来,李纨领了贾兰便往前头向南大厅而去。到得内中等了半晌,这才有素云引了气哼哼的李崇明进得大厅里。
李纨赶忙来迎,见其气恼,不禁纳罕道:“哥哥这是怎地了”
李崇明恼道:“你那公公实在无礼!我不过是一时想不起典故出处,他竟说我不学无术!”
李纨顿时揪心,这公公贾政素来方正,最见不得不学无术之辈;偏生兄长李崇明正是那起子不学无术的,这二人撞在一处,可不就要不欢而散
还不待李纨劝说,李崇明就道:“他不过是蒙祖荫方才得了官身,我父亲可是前国子监祭酒!”言外之意,贾政哪儿来的脸面说他不学无术的
李纨愈发愁苦,这劝慰的话儿都不知该如何言说。正心焦之际,忽听得后门一声阔朗笑声,旋即便有陈斯远道:“李兄恕罪,兄弟才知李兄登门,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李崇明眨眨眼,面上顿时欢喜起来,道:“诶呀,枢良贤弟!”说话间竟撇下李纨,两步上前扯了陈斯远的手叫屈道:“贤弟来的正好,你说说天下间可有这般道理”
陈斯远笑着道:“不急,大嫂子可将好消息告知李兄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