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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种善因(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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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祝氏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经过她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是最后的怒骂,薛老汉才答应离开。成亲这么多年,别说吵架,夫妻俩就算是脸也未曾红过。

可如今为了劝学老汉离开,祝氏也不得不“骂”他。

其实,薛老汉不愿意离开这里,原因再简单不过:他一直觉得,他那丢失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凭着自己的记忆回到这个家。

所以,要是现在搬走了,儿子又怎么能找得到。

可是,他却知道祝氏的话是再正确不过的。此刻的清水镇,瘟疫蔓延,物价飞涨,已经不再适合生存。

再者,自己原本就抱恙在身,有心漏病,要是沾染了一点点瘟疫的话,别说与儿子重逢,哪怕是多活几天也是奢望。

但打动薛老汉、最终决定离开的,却是祝氏的这句话:“你总说儿子会自己回来,是,我也一直相信。可是,眼下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依我说,还不如趁着咱俩身子骨还有力,到处转转,到处问问,指不定就有儿子的消息了。再等下去,等到我们的腿脚不灵活了,就是想走也不行了。”

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薛老汉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哎,走吧,你说得对。趁着我还能动弹,咱们也去外面寻找一下。哪怕是找不到,哪怕是死在路上,也总比一辈子都窝在这里绝望的好。”

夫妻俩因为一心扑在寻找丢失的孩子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茶饭不思,什么都不做,直到坐吃山空。后来,为了活下去,这才开始做重操旧业,做烧饼赚钱糊口。

所以,这个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地震后又被掩埋了大部分,加之近几日的开销,所剩下的,真的是很有限。

祝氏不过是拿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并一些重要物事,就和薛老汉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夫妻俩也幸好离开了,因为瘟疫还在不断蔓延。见情况越来越糟,知县大人和几个大夫一合计,知道这疫情是控制不住了,于是在薛老汉夫妻俩离开后的三日便下达了“只准进不准出”的死命令。

祝氏一共收拾了四个包袱,和薛老汉一人带了两个。

如果你打开祝氏最为珍视的那个包裹,你会发现里面根本就不是房契地契或者金银细软,而是这些东西:小孩子穿过的几双鞋子,小孩子穿过的几套衣物,一个被抚摸得有些变形的拨浪鼓,一个草编的蚂蚱…

这个包袱,祝氏一直将之斜跨在胸前,哪怕是在路上休息,也不曾将之解下来。

留在镇里的人只能等死,但出去流浪或者投靠亲戚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路上,惨状连绵,不断有人死在了奔向希望的路上。

遇到那横死的,只要是他们看见了的,祝氏和薛老汉心善,不忍心他们曝尸荒野。但凡遇到这样的情况,夫妻俩无不忍着巨臭将之就地掩埋了。

刚开始,流浪的灾民们都无动于衷,毕竟马上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有心思去管死去的人。

但是,渐渐地,便不断有人加入这个行列,自发地帮忙,帮着就地掩埋死者。

是啊,既然做不到帮助他们落叶归根,于是,就帮助他们入土为安,保留最后的尊严。虽然所埋的地方非常简陋,但总好过曝尸荒野,被野狗野狼啃噬。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不断地有人死去,不断地有人奔向不同的岔路口。刚开始还很壮大的流浪人群,现在只剩下薛老汉夫妇俩。

无他,只因他俩专门沿着大山而走,而其他人,选择了官道。

一来官道好走,且晚上也没有野兽之类的威胁。二是官道上时不时就有马车经过,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讨到一些吃食甚至是银钱。

而薛老汉夫妻俩之所以选择走向大山,是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儿子定是被拐到了大山里去了。如果是被拐卖到了大户人家,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也不必去找。

去了,也许只是徒增他的痛苦。

几天后,任是再节省,他们带的干粮也吃光了。水还好说,哪里都能找到。但是粮食却是异常珍贵,吃光了也就意味着要挨饿了。

而脚下的路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完全不理会人的痛苦,一直向前延伸。

好在此刻已经脱离清水镇的管辖范围,山上偶尔还有村落。虽然离得不远,但其受灾程度远不如清水镇那般严重。

所以,遇到好心的村民,看见苍老而凄凉的薛老汉夫妻,倒也是会施舍一点点吃的。

有时候是一个红薯,有时候是一个烤好的土豆,抑或一碗开水。夫妻俩无不感恩戴德,凭着一股执着的念头,努力向前,毫不退缩。

这日,夫妻俩却似乎是迷路了,跌跌撞撞走到一个乱葬岗才发现此路不通。

此时,天色已然昏暗,不知名的大鸟不停地在树间发出难听的怪叫声,让原本就恐怖的气氛平添了几分惊悚。

继续前行已是不可能,加之马上就一点也看不清路了。想了想,尽管是乱葬岗,也只能在此住一晚了。若是换了旁人,定是会吓得不轻,怎么也不肯在这里过夜。

但是,薛老汉夫妻俩经历了与儿子分离的痛苦,经历了地震,这些天又看见了这么多人的死亡。他俩亲手摸过的死人不下百数,又怎么会害怕埋在地底下这些呢?

找了一平坦处,祝氏伺候薛老汉躺下了,这才开始挨着他准备休息。及至躺下,又摸了摸胸前的包袱,摸到鞋子的形状,内心一片温暖。

无论何时,这些旧物都是她活下去的最强烈的支撑。

哪知道,二人刚刚闭上眼睛,便听见附近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仔细一听,似乎还有*声。

要是换了一般人,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但于薛老汉夫妻来说,却是一点都不怕的。他俩努力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安安静静地坐着,努力地静静听着,以便更好地判断这声音到底是人还是动物发出的。

听了一会儿,祝氏便觉得这声音一定不是有危险的大型动物发出来的。理由很简单,若是凶猛的动物,闻到他俩的味道,不可能还忍得住不扑过来猎食。

薛老汉也认为,多半是有人还未断气,就被扔在了这里,等死。

因此,想了想,祝氏便慢慢地朝那散发着腐臭的尸体堆走了过去,找了半日,却仍是不见活物,因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只是,她刚准备转身,借着月光,却看见了一只细小黝黑的手在努力地拉着其他人的身体往上爬,也听见了那微弱的*声。

见状,祝氏便朝薛老汉大声喊道:“他爹,快过来,这里还有人活着。”

听到祝氏的喊声,薛老汉有些说不清内心感受的走了过去。他是有些累了,毕竟这么多年了。但祝氏却还是这样,乐此不彼地行善。

及至走近一看,果然见祝氏吃力地拉着一个浑身脏兮兮、只能依稀看见五官的孩子,看其形容,也不过六七岁罢了。

自从儿子丢失,祝氏再没有抱过哪怕任何一个孩子,包括他大哥家的两个孩子。

薛老汉非常理解,这原是她心中的痛。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能想到自己乖巧的儿子。而此刻,她却在乱葬岗抱住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或许,这是本能,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面对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她必须努力去救她。

她不可能视若无睹。

也许是看见了同类,又或者是因为觉得自己得救了,看见祝氏和薛老汉慈祥的面庞,这个孩子最终抵不过饥饿和劳累,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见这个孩子晕了过去,祝氏有一刻的慌乱。

但一探,这孩子气息犹存,又见她这般虚弱,便立即明白过来,这孩子不过是饿晕了,累晕了。

当下,夫妻俩便进行了分工。

也不管夜有多漆黑,祝氏留在原地守着孩子,薛老汉则到处寻找水源。此刻,他们给不了任何吃的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喝一点水,总是无害的。

况且,她浑身上下实在是太脏了,也需要洗洗。祝氏坐在草地上,将孩子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半立着方便这个孩子躺在自己怀里。

也许是突然遇到温暖的怀抱,也许是明白有人救了自己,怀中的孩子竟然不再*,而是蹭了蹭祝氏的胸口,慢慢熟睡了。

薛老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碎了一半的陶罐,又借着夜里微弱的光芒,跌跌撞撞地找到水源,打了水回来。

一回来,便看见了这一幕:黑黑小小脏脏的孩子正躺在祝氏的怀里,看样子是睡熟了。而祝氏的脸上,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安详。

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其实,祝氏也想到了她那丢失了十年的儿子。那时,那孩子的精力十分充沛,似乎永远不知道累。虽然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但总是会欢快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手。

等到玩累了,他便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睡觉。而那时的自己,居然还曾抱怨过,抱怨自己累,抱怨那孩子调皮,长大了定是个不听话的。

想到这里,那泪水便怎么也止不住地拼命往下落,落到了自己的衣服里,也落到了孩子的脸上。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抱怨。哪怕是让她整宿整宿地不合眼,她也不会抱怨丝毫。只要,只要孩子能健健康康地跟着自己就行。

而因为这泪水,怀里脏脏的孩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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